何处惹尘埃


昨晚梦见有人跟我说奶奶去了,半梦半醒间泪流满面。

记得很小的时候也做过相似的梦,只是梦见的是家养的小狗死去,它叫小喜,从97年到03年陪了我整整七年,亦是半夜惊醒哭得一塌糊涂,第二日晨起上学前还特意与它厮磨了好一会儿,生怕它真如梦中般消失。后来它真的因为意外而去了,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可是我清晰地记得自己没有哭,也许该流的泪已在那个深夜悄悄流光了,便没有再难过一次。这样斤斤计较的人。

那时每次唤小狗的名字便想到儿时的玩伴,这事已被我取笑过她无数次。茜,比我大仅三个月的邻家女孩,小时候一起抢一个饭锅里的锅巴吃,一起晨起蹲在低矮平房前的小水沟边刷牙,边刷边抢滴下的白白的泡泡,每年过年一起穿着新衣服去医院里兜利是,她若见到人叫阿姨那么我一定会倔强地叫声阿姨好,似乎多了一个字就比她有礼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有亲戚在香港的关系,她的玩具总是比我的木马更有吸引力。塑料的儿童溜冰鞋,全套的玩沙的桶与铲,在玩具反斗城买回的微型公主屋,还有总比我家电视多一个台的电视,装满了永远喝不完的汽水的冰箱,藏在主人房隐秘角落的满满的一盒的花花绿绿的糖果,每次只是吝啬地给我一颗,然后迫不及待地合上盖子,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少两颗糖似的。可是她也因此吃出了一口的蛀牙,每次医院的大哥哥们逗得我们俩哈哈大笑时,他们总是故意地说一句“茜茜再笑一个”,然后茜总是很快地反应过来,无论如何不愿张嘴了。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总是忘得一干二净,一同捧腹开怀。后来呢,后来我们一同上了小学,每天一同上学放学,三年级时她转去了香洲三小,家也搬到了翠花苑。而我则仍然哀怨地呆在唐家小学,总是装林黛玉想着这六年怎么那么长呢。再后来她去了八中,我去了一中,时而从母亲口中得到她的消息,初二那年还一同去旅行,可是已联络渐少,现在几乎已失了联络。六月回来见了她的母亲,非常开心地唤了她一声梅姨,可是反应冷淡。我一直不能释怀,是这样看着我从小长大老是取笑我叫“帆鸭子”的亲近的人,怎能如陌路人般仅点头微笑。茜,我非常非常想念你,可是我不能再去见你,我不知道要与你说些什么,我只是非常怀念与你一同头戴水桶照相的日子,只是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日子多着呢。这几天老拉着奶奶听她讲过去的事情,讲我爸爸儿时的趣事。哇,我爸居然从小到大没挨过打没挨过骂,幸福的孩子,不过难怪现在被我妈管得服服帖帖的,上帝总是公平的。然后又讲到小时候的我,原来我那么调皮的。爬树爬篮球架老溜进厨房偷东西吃,野得能让我爸大白天的吓出一身冷汗。每天臭美着要穿那条土得掉渣的红裙子,无聊了还能拿着比我高两倍的扫把打奶奶,六亲不认了。都怀疑自己是否是土著转世来的。

曾经细细研究过奶奶的手,八十岁的老人,爸爸是她最小的儿子,我是她最小的孙女。老人的手如枯枝般瘦得皮包骨头,皮则如倔强的纸,捏起来了便硬生生地耸在那里,不再服帖地塌回去,没有弹性,透明得看得见下面的筋与血,里面流着八十年的岁月。她好瘦好小,天一转凉便穿得鼓鼓的,最近起风了,她又戴了顶绒线小帽,远处看去就像一个学步的小孩,蹒跚摇摆。我给了她一个带回来的魔方,她每天研究得不亦乐乎,老是跟我抱怨说最多只能转出同色的七格,我则如哄小孩般鼓励她再接再厉永不气馁,说等她转出来了请她吃糖。她生活亦是清闲的,不识字便不能读书,眼花不看电视,耳聋不听收音机,早睡早起,午饭后按时到老人中心打麻将,准时勤勉得如上学,最近学着我说“Bye-bye”,老人也爱时髦。不挑食,做事勤快,什么都帮忙。我感谢她在,我唯一的祖辈。

爸妈也在日渐老去,我无能为力。小时候就在想,我才几岁,爸妈就已经三十多岁了,那他们以后死了那我怎么办,谁煮饭给我吃。前几年告诉妈妈的时候还被她笑我自私,什么都只想着自己。家里只有以前剩下的冬衣,不太够,便去翻妈妈的衣柜,衣服都宽身得可怖。可是妈妈说她年轻的时候跟我一样瘦呢,这也太惊悚了吧,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我老是说你们俩要老了80岁了就会像我奶奶一样满脸皱纹了吧,然后我妈总是嚷嚷着她要当150岁的老妖精,我爸则说他才不要那么长寿,老了不好玩。其实自己在外面的时候非常非常地害怕,有时打电话回家没有人接就会胡思乱想担心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很怕很怕什么时候没有预兆地见的就是最后一面了。可是尽管想念,巨大的疏离感又让我郁闷得想哭。

妈妈,我知道家里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你不要讲一半不讲一半,问你的时候又总是打哈哈敷衍了事,我干脆懒得问,你讲多少我听多少。你索性就不要告诉我,让我当个城堡里的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可是你这样到底当我是家里人还是外人,这样恶心。

爸爸,我知道你怀才不遇志不得伸,可是你不必天天对我重复,我明白的,我会努力的,但我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不是妈妈,我不可以分担你所有的苦闷,我心理承受能力有限,你让我走了,那么也干脆把我背了那么久的包袱扔了吧。我才不要当小大人呢,我才不要变得那么世俗呢,我宁愿做那个让你一直头疼担心不得不绑在树上的小野人,我才不要当你的诉苦对象,我真的不是什么都看得开的。你把我逼急了我会说错话伤你心的。我讨厌看见你受伤而无助的眼神。爸爸是我的天,我不可以让我的天下雨。

可是只有我的爸妈会因想念我而流泪,我知道的,只是我不要去细问。问了又如何,一家人抱头痛哭?那多恶心。亲情是无尽的爱,可那爱亦只是淡薄。

我觉得我真的变了好多了。回学校其实还有一些郁闷的。我发现我对同学们的记忆只停留在初三,可是大家都早就向前走了,只有我还停在原地。我能与他们谈论的事情只有记忆,而他们都在未来了,就是这样被遗弃的感觉。看见高一的很多熟悉的面孔时觉得震撼,那时被我们笑称初一仔然后是初二仔的小朋友们,什么时候直接就跳过初三奔高一去了。一中终于是你们的天下了,什么时候你们已经成了中流砥柱了,你们认识了那么多新的人,与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我这样嫉妒,我这样不平。

奥运之星结束的晚上很难过的。散场后发现自己只剩一个人了,你们都不见了,出去玩了。一个人走回团委,一路漆黑,倔强地扬着脸,装得不可一世。心里却想,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呢,为什么我总是可以自娱自乐呢。团委门锁了,包在里面,回不了家,大家都在玩,不想扫他们的兴。不得不到操场上走,跑啊,狠狠地跑,把我的不快全部跑出来。后来一个人坐在团委门前的廊台上喘气,黑漆漆的,孤伶伶的,心里想我真可悲,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真快乐还是假快乐,只是我很自然地会告诉别人我很快乐不要担心我。

我才不是乖孩子呢。我才不是好学生呢。

我才不要对谁都跟傻大姐一样地装疯卖傻娱人娱己呢。我在外面日日夜夜都戴了一年面具了,回家还要装成熟说我过得很好啊,大家都很喜欢我,你们不用担心我的。装笑面佛的人谁不喜欢。谁不愿意只对自己喜欢的人笑然后对不喜欢的人装蜡像啊,我顶多是不爽极了才顶回一句“那又怎样”堵得别人无话可说罢了。我不想那么圆滑那么世故那么万事通的,只是我不得不保护自己罢了。我也想任性一点单纯一点无知一点让大家都来照顾我啊,谁想一天到晚叮嘱这关心那像个妈似的。可是我不关心自己谁关心我,那一堆大小姐是会吃人的。我不是不会吵架我只是不想吵罢了,摆脸色谁不会啊,翻白眼谁不会啊,谁愿意心甘情愿跟你天天刷马桶啊。我只是暗地里很恶劣地担心你嫁不出去罢了。

尧,我非常非常地想念你,我也非常非常地讨厌你,你怎么就能那样义无反顾毫无牵挂呢?我恨不得把你的面具给扯下来看你的心藏得有多深。你说对了,我听不进你说的话的,我就是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人。

xt & JB,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强悍呢,我一直以为你们有多平凡呢,我抗议了,你们欺骗人类感情。

笑晚,谢谢你送的挂饰,它们好可爱,我很喜欢。我现在学乖了,再也不会笨得去跟别人说我跳高差点撞柱子了,也再也不会连续三年每个午后挽着同一个人的手走在同一条路上笑得人仰马翻了。我记得跟你狂侃不伦不类的京片子的不羁,一口一个小样儿,不爽了就吼一声滚你丫的;记得我们一时兴起便去吃牛肉丸,你在前面挤得半死不活我在后面优哉游哉;记得晚回幼儿园没菜了,我俩站在取菜窗口前面,我跟你轻轻地说“没菜了,喊”,然后你就超级乖地大吼“没菜啦!”驯服得如同木偶;记得初三的六一我们手拉手说今天不睡了我们来找找失去的童心,然后在整个幼儿园里到处晃荡,在一块小黑板上发现一个小女孩的名字叫马莎,你说这名字取得好,有洋味儿,我说你也叫莎吧,你叫笑莎,笑莎笑莎,傻笑吧你!后来又在一楼的某个角落教室里发现了一套爵士鼓,两个人轮流敲得开心不已,后来被门卫发现赶了出来又狼狈不堪;记得你说的,说张扬帆到临死那天还会记得你,因为你的名字特别。嗯,我会记得你的,如果我不记得笑晚了,我至少会记得哭早的。

我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跟写回忆录似的吧。最近脑袋里总是想着一句话:青春不留白。这话真矫情得恶心,但是年轻的时候不疯难道七老八十了再来穿花衣扭秧歌?我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好快,每次回来都感觉到那么大的变化。在家里睡得好香,没有人吵没有人烦,我一个人的房间我一个人的世界。小学写作文总说太阳升起了希望也升起了,那么让我的精神与希望都晒太阳去吧,我的身体继续睡懒觉。回学校的两次升旗礼,我大声地唱国歌认真地向鲜艳的五星红旗行注目礼,就像圆梦一样。机会不多了呢。

亲爱的,你看,我就是一直这样疯疯癫癫的。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愿意当我一辈子的好朋友么?

我只是害怕自己教坏你罢了。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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